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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6月24日上午,在青羊區信訪局接待大廳登記後。李華成等待領導接訪。但他等到12點半,也沒有見到領導。 新京報記者 周清樹 攝
  成都青羊區信訪局去年10月推出新舉措,聘用訪民李華成擔任“信訪調解室主任”,調解、撫慰訪民情緒。信訪局稱李的上訪經歷令他更瞭解訪民心態。
  但這一創新只持續了4個月,工作的無力感、訪民朋友的疏離以及意識到自己也是維穩對象後,李華成辭去了這一職務。
  從訪民到“信訪官員”的距離有多遠?在成都青羊區訪民李華成看來,不過7、8米。
  周二上午9點不到,李華成騎著破電動車來到青羊區信訪局,在信訪接待大廳排隊登記。
  “請依法依理處理我的問題。”向窗口的工作人員說完這句話,李華成轉身來到大廳一側、離登記窗口7、8米遠的小辦公室,在“李華成信訪調解室”的牌子後坐下,從訪民變成了“信訪主任”。
  這戲劇性的一幕,從去年10月一直持續到今年1月。
  李華成是“資深”訪民”,從2009年到2013年5年間,時常出現在信訪大廳。這段經歷為他贏來了這個“職位”——青羊區信訪局認為他“瞭解訪民心態”,並以每月800元的“工資”聘用他。
  然而在辦公室坐了4個月後,李華成和他的牌子從辦公室消失了。他仍在周二出現在接待大廳登記窗口前,重新做回了訪民。
  “你讓區里很頭疼”
  李華成最初上訪只是因為徵地款談不攏,但在信訪過程中矛盾的雪球越滾越大
  李華成是在登記後接到青羊區信訪局的邀請的。
  2013年9月一個周二,青羊區信訪局長解愚迎住走出了接待大廳的李華成,提議請李華成“來信訪局上班”。
  李華成的最初反應是“開玩笑吧。”
  李華成是青羊區的“資深”訪民。2007年,青羊區徵用李華成7畝多承包地及附著物。由於拆遷方與李華成就土地上樹木的數量未達成一致,因此未達成賠償協議。
  2009年6月,李華成承包地上的建築物及附著物被強徵。他開始上訪。這一年,時任成都市長李春城大規模推進舊城改造,金牛區還發生了唐福珍自焚事件。
  除了“記不清多少次”到區政府、市政府及省政府上訪外,李華成幾乎每年都“進京上訪”一次。
  最初的矛盾只是因為徵地款談不攏,但在信訪過程中矛盾的雪球越滾越大。李華成從北京上訪歸來,青羊區公安分局以“非法攜帶證據”對其行政拘留,李華成認為此舉違法;2011年,李華成的兒子報考軍校,因為李華成的上訪行為導致兒子政審無法通過;他甚至將路上遭遇的車禍視為相關部門的報複。
  自我評價為“固執”的李華成將上述種種遭遇算成總賬,他向青羊區政府開出了數百萬元的賠償價格。但被拒絕。有街道辦領導評價李華成“鑽牛角尖”、“漫天要價”。
  李華成等村民被徵用的土地,已建成一個占地千畝的高爾夫球場。通過申請信息公開,李華成發現球場沒有獲得成都國土部門批文。他幫助媒體完成了調查。
  街道辦一位領導曾跟李華成說:“街道辦和區里好多人在研究你的問題,你讓區里很頭疼。”
  “特別像主任”
  區信訪局稱,選擇李華成來調解訪民是因為他的上訪經歷令他更瞭解訪民心態
  李華成不相信自己能成為信訪局的“一分子”。
  但過了幾天,青羊區信訪局專門通知李華成到局裡。解愚和李華成談了一個小時左右。信訪局對李華成的工作要求並不複雜:他需要在每周二上午,即區領導接待日的時候,在信訪接待大廳旁的房間坐班,只接待因為徵地拆遷問題上訪、有負面情緒的訪民。每月坐班4次,月工資800元。
  李華成回憶,解愚希望他在工作當中做到三點:給訪民普法、講道理;勸說訪民儘量走司法程序;向訪民傳達信訪局工作難做的苦衷。
  6月23日上午,青羊區信訪局辦公室鄒主任告訴新京報記者:“信訪局聘請李華成,是覺得他熟悉土地政策、善於講道理,上訪的經歷也使他瞭解訪民心態”。
  較之其他訪民,李華成可以稱為“法學專家”。2009年李華成從北京上訪回來後被拘留9日。走出拘留所後,他花了數百元錢買了法律書籍,自學法律。
  他在談話中總不時流利地背出某法律的某具體條款。每次提到法律的名稱,前面一定加上“中華人民共和國”7個字,以強調權威性。
  李華成考慮到自己平時也要去區信訪局上訪;順便工作還可以掙些錢養家。他接受了這份工作。
  2013年國慶節後第一個周二,在窗口登記後李華成坐進辦公室,開始上班。當天到信訪局反映情況的蘇坡街道辦轄區訪民薛明遠記得,大廳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喊李華成為“李主任”。
  一張長長的會議桌幾乎占滿了10平米左右的辦公室,四面牆壁掛著訪民送給信訪局的紅色錦旗,辦公桌上擺著“李華成信訪調解室”紅底黃字的牌子。李華成坐在牌子後,薛明遠覺得他“特別像主任”。
  李華成接待訪民很有一套:“首先,我會聽訪民傾訴,再依次從法、理、情的角度為他們考慮,結合自己的經歷為他們出主意。”
  新京報記者接觸的5位曾被李華成“調解”過的訪民都說,儘管知道李華成並沒有權力,有些話也只是敷衍,但得知李華成的訪民身份後,抵觸情緒小,會認同他說的話。
  蘇坡街道辦轄區另一位訪民譚偉用“防彈衣”來形容李華成的工作。“他幫忙先安穩訪民情緒,領導接訪時,訪民就沒有那麼大脾氣了。”
  在撫慰訪民情緒的同時,李華成自己的上訪一直沒停。除了周二上班前在區信訪局登記,他還不時到成都市和四川省信訪部門上訪。
  “訪民的問題我關心,我的問題則要領導關心。”李華成說。
  “弼馬溫”
  工作的無力感、訪民朋友的疏離令李華成動了“離職”的念頭
  每周二,李華成都要接待四五個訪民。李華成否認有成就感,相反,由於沒有任何權力,李華成在調解時總有“無力感”。
  譚偉第一次調解時,李華成將譚偉帶到區領導跟前,說“請儘快依法依規處理他的問題”。但譚偉的問題始終未解決,直到現在。
  接待訪民時,信訪局領導總是給李華成配個“秘書”,李華成發現,他說了什麼,領導會很快知道。
  唯一讓他覺得高興的是,他可以近距離向區里的接訪領導和信訪局領導提出建議,這在以前不敢想象。
  尤為讓李華成鬱悶的是,一些訪民覺得他被信訪局“招安”了,許多認識的訪民對他敬而遠之。
  2013年11月,文家街道辦轄區的許娥芬到青羊區信訪局上訪。進入“調解室”後,看到坐著的“李主任”竟然是以前一起上訪的李華成,許娥芬驚訝了半天。
  李華成向許娥芬解釋了相關政策,建議她走司法渠道。
  “你的問題解決了嗎?”許娥芬問。
  “沒有。”李華成回答。
  “你自己屁股流鮮血,還給我們醫痔瘡?”許娥芬發了脾氣。
  工作的無力感、訪民朋友的疏離令李華成動了“離職”的念頭。2013年12月,李華成得知工資出自他所在的街道,名目為信訪勞務費,“聽說就是維穩經費”。這令他更為失落,此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工資是信訪局發放的,這個消息令他感到“原來讓我坐在這裡也是維穩。”
  6月23日、24日,新京報記者通過多種渠道、多次聯繫青羊區信訪局及街道辦,雙方均未作回應。
  此後有訪民來調解室,發現是熟人李華成,覺得熟人好辦事,但李華成冷冷地說“其實我是弼馬溫。”
  今年1月,李華成提出“辭職”,2月份以後,再也沒到信訪局上班。
  “你的問題適合上訪”
  李華成在調解工作後認識到,信訪沒有解決問題的權力
  辭職後,李華成回到了熟悉的生活:他在荒坡種菜,間或打些零工,利用閑暇時間上訪。走進信訪局,再也沒有人喊他“李主任”。
  但瞭解李華成的人發現,“李主任”的經歷讓他發生了改變。在聊天中,李華成經常提到“國家發展”、“法律尊嚴”、“作風建設”等詞句。
  面對記者,李華成將至今不簽補償協議歸結為:自己保護耕地的意識極為強烈。他還緊鎖眉頭講述兒時餓肚子的經歷。儘管不經意間,他承認了當初沒有達成補償協議,是覺得補償款少了。
  李華成說他現在不再像以前那樣相信上訪的作用了,“調解室”的工作經歷告訴他,“信訪只是為訪民搭建了一個向政府傳遞信息的平臺,並沒有解決問題的權力。”
  當初勸他“入職”時,信訪局領導告訴李華成“儘量勸說訪民走司法渠道”。但現實中,他試圖通過司法渠道解決問題卻屢屢碰壁。
  2012年李華成就自己的拆遷補償問題向青羊區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,被駁回後,他堅持向省高院申訴。一位省高院的工作人員卻告訴他,你的問題還是適合上訪。
  李華成只能繼續“希望不大”的上訪。
  6月24日,星期二。信訪接待大廳屏幕上顯示,今日接訪的是青羊區委統戰部領導,接訪時間為9點30分。
  9點55分,遲到了25分鐘的統戰部領導來到信訪局,李華成迎上前去打招呼。“我是李華成啊,文家街道辦的。”
  領導並沒有停下腳步,扭頭看了一眼,禮貌性的跟他說:哦,好的,排隊吧。
  一直等到了中午12點半,李華成最終沒有被領導接訪。
  □新京報記者 周清樹四川成都報道  (原標題:老訪民被聘信訪主任 4個月即辭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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